郑志福

　　我家住在村的西头。村的南面有条小溪，上游叫上溪，下游叫下溪。上溪就在我老屋的后面。溪沿长有一棵高大的乌桕树，树冠圆形，青青的叶子，黑黑的树皮，裂纹纵横交错，占地面积足有五十平米，它洋洋洒洒地斜卧在小溪上。

　　有时，阳光铺洒在树叶上，折射到水面上的树荫里，微风习习，波光粼粼，淡雅如斯。一群群鸭鹅从树荫中穿梭而过，它们身上仿佛镶满了一颗颗亮闪的小珍珠，在一次次角色的轮换中，游出了一场如梦般的T台秀。

　　小溪边砌有石坎，石坎上面用平整的大石铺就而成，既可防洪又可供村里的人洗菜、洗衣服，一举多得。我经常在小溪边玩，母亲在那里洗衣服。暖和的日子，母亲会卷起裤脚，站在水里洗衣服。寒冷的日子，母亲会蹲在石坎上洗衣服。母亲一生特别爱干净，洗衣服驾轻就熟，擦肥皂、搓揉、冲水、棒槌打，再冲水，一气呵成。那时，我还小，不懂事，不知道母亲的辛苦，不懂得帮母亲的忙。一家七口人的衣服，她一蹲就是一个多小时。现在想起我感到特别的内疚和惭愧。

　　听老人们说，这棵乌桕树树龄有一百多岁。但它始终像一位从容优雅的女人，站在太阳下，脸上带着微笑，一副很幸福的样子。它爱清爽、爱干净，叶子不会太密太浓，每片叶子都干干净净。它也爱美，在季节里变换着色彩，用一树的美丽迎来送往。

　　这棵乌桕树树干大，又斜卧在小溪上，容易攀爬，吸引着淘气又顽皮的小伙伴们。起初，我们不知道树上长有毛毛虫，爬上爬下，掏鸟窝、嬉戏。直到身上不停地瘙痒，多处长满密密麻麻的疙瘩，才知道是毛毛虫惹的祸。回到家里，母亲见我不停地挠痒痒，心疼我，用清水给我擦洗身子，然后给我患处涂上了清凉油，换上干净的衣服，不一会儿，就不痒了。经过这次深刻的教训，后来，我再也不敢爬乌桕树了。

　　六、七月，是乌桕树开花时节。它的花像一条条毛毛虫，挂满枝头，边开边落，嫩黄的花儿像虫子一样在水面上随波蠕动。而这个时节，也正是春玉米开花授粉的时期，更是鱼儿最富足的日子。玉米花粉随雨水流入小溪，漂浮在水面上，这可乐坏了鱼儿，它们争先恐后地探出头，张开嘴巴，饕餮玉米花粉，或出双入对，或十来个一群，共享着佳肴美馔的盛宴。

　　遇到旱年，生产队里就到小溪里抽水灌溉农田，村民也会到小溪里挑水浇菜。平时，乌桕树的叶子落在小溪里，腐化成了黑黑的泥土，村民在溪水干时用锄头将泥土扒上来，堆放在溪沿，待太阳晒干了用簸箕挑到菜园里改善土质。

　　父亲受爷爷的影响喜欢抓鱼，见溪水快干时，他就会在乌桕树的位置，用锄头在上下游筑两道长长的小坝，然后将拦截在中间的一段水舀干抓鱼。因溪水干时乌桕树下被村民扒土，自然而然地形成地势较低，鱼儿会随着溪水的渐渐回落，汇集在这里。有时，我也会卷起裤脚下溪帮父亲舀水，抓鱼，弄得像个泥人似的。父亲抓了好多鱼带回家，有鲫鱼、泥鳅、虾、鲢鱼等等。母亲会将泥鳅用清水养起来慢慢享用，像鲫鱼之类不好养的小鱼，她会用温火烤成鱼干，然后用报纸包起来放在谷仓里，留着招待客人。

　　秋末初冬时，是观赏乌桕树最好的时期，也是乌桕树最美的季节。

　　这棵乌桕树的美，不仅是它巍峨的身躯，更是它善变多彩的叶子。到了秋末，随着气温的降低，叶绿素慢慢开始分解，叶子逐渐变成黄色、橙黄色、红色，远远望

　　去像一幅美丽的油彩画。

　　此时，乌桕树的果子已经成熟，果壳会慢慢地、慢慢地自动松开，露出白白的籽来，或两颗，或三颗，它像一颗颗白色的珍珠，点缀在橘红色的叶子中间，直到叶子慢慢飘落，它才露出真容。不久，它会轻轻地坠落在地上，抑或被鸟儿吃进肚子里，再拉出来，它也会成为种子，在来年的春天里，慢慢发芽，长成一棵小乌桕树，展现生命的绚丽而丰盈。

　　我家老屋二楼的南墙上有个小窗，正好可以探出身子。每年这个时节，我都会站在小板凳上，从窗户向外眺望，一棵棵色彩斑斓的乌桕树，散落在茫茫田野间，用生命的繁华将整个冬天点燃，让人感到心里暖暖的。

　　上世纪八十年代末，我去了外地打工，家乡开始与我渐行渐远。每次回家，我都会发现家乡的小溪宽度越来越小，乌桕树也越来越少。后来，它们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，成为了一种记忆。